譚旻花費了些時間, 才讓孔章相信這並不是仙車，也不用仙力，而是能被制造出來的汽車。

“如果是神仙座駕, 如何能從工廠裏出來呢？做這個的可都是尋常工人。”

孔章對這個解釋表示認可，但是他臉上的熱情卻沒有絲毫消退，反倒那雙眼睛看起來越來越亮：“既然人力可以做出這些，那以後，我們也能靠著這些飛上天對嗎？”

譚旻終究是文人出身, 他擅長之乎者也, 精於朝堂算計，但是在想象力方面確實不及眼前的少年。

人飛上天, 這就像是個癡心妄想。

可是對著少年人一臉期待的模樣，美貌男子終究還是點了點頭：“對, 公子說得極是，以後終究能有人力能及。”

孔章笑起來, 卻沒在多提這些, 而是拉著譚旻迅速下了馬車, 朝著已經停下的汽車跑去。

這會兒架勢車子的是經過瑯雲培訓的原住民。

或許是因為之前有了拖拉機的鋪墊，現在開起這個來也是有模有樣的。

在瑯雲人眼中, 這次的汽車雖然是第三次改版，但依然不是完全體, 與他們印象中的頗為不同，動靜也要大得多，突突突的，未見其車先聞其聲, 有很大的改進空間。

但是看在孔章眼中, 卻已經足夠令人喜歡了。

車身是全黑色的, 這是周國最尊貴的顏色。

從外觀上來看，線條流暢，車燈明亮，還有玻璃窗戶，通透得很。

而裏面的座椅也不像是尋常的椅子，包裹了厚厚的棉墊，一看就十分舒服，駕駛方式也分外不同，握著個圓東西就能操控方向，踩著腳踏板就能前進後退。

如果不是譚旻怕他出意外，使勁兒攔著，只怕現在公子章已經鉆進去開起來了。

到最後協商之後，退而求其次，只坐在副駕駛感受一下。

緊接著便是用了最高時速——

速度三十邁，心情是自由自在！

等下車時，孔章開心地一蹦一蹦的，鬧著要去找仙人看圖紙。

而從未感受過這些的譚大人則是雙股顫顫，又不願在學生面前丟醜，便故作鎮定的去了一旁休息，許久沒露面。

這也給了孔章研究的時間。

分明是一國公子，此刻卻一點架子都沒有，撩開衣袍，直接坐在了地上，一手拿著炭筆，一手捏著圖紙，看得仔細認真。

直到感覺到身邊籠罩過來了一片陰影，他才猛地回神。

第一反應就是從懷裏掏匕首。

結果還沒等動作，就被來人握住了手腕。

那只手細細嫩嫩的，但卻讓孔章覺得自己被鉗子夾住了似的，根本動彈不得。

隨後，他耳邊響起了清脆女聲：“幾天不見，怎麽就要對著阿姊動刀了？”

急忙擡頭，然後就對上了孔靈韻笑得彎彎的眉眼。

孔章這才松了口氣，微微掙了掙，將刀子收回，嘴裏問道：“沒註意到是阿姊，沒嚇到你吧？”

孔靈韻溫聲道：“放心吧，不會的，三個你捆起來也傷不到我。”

孔章：……

雖然是事實，但是被這麽直接說出來還是很傷人啊！

而孔靈韻則是尋了個杌子，坐到了他身邊。

隨後將一個精美食盒遞過去。

孔章打開，便看到第一層是碟子糕點，都是他喜歡的，還有一碗杏酪。

等打開第二層，就看到裏面是個木盒，看著格外嚴實。

孔章：“這是何物？”

孔靈韻：“送你的禮物，我從仙人那裏請來的課本。”

孔章微楞，然後急忙翻開來。

很快就瞧見了一本手抄本的《制造工藝學》。

他隨手翻了翻，就看得直了眼。

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擡頭，一臉認真：“謝謝阿姊。”

孔靈韻笑道：“咱們姐弟，何需談謝。”

而孔章卻不蠢，他知道眼前這人對於機械一點興趣都沒有，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去學這個，多半是專門尋來給他的。

禮下於人，必有所求。

於是他便問道：“你想要讓我幫你做什麽？”

孔靈韻神色不變：“瞧你，我只是想要讓你多學習些，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別有目的似的。”

孔章則是回道：“你現在不說，我就真的不管了。”

孔靈韻笑容一頓，驚訝的看了看他。

沒想到幾天不見，自家六弟總是和軟的六弟也通透至此。

索性不繞彎子，直接道：“你想要請你幫我多說些好話。”

孔章有些懵：“說什麽好話？”

孔靈韻嘆了口氣，指尖有些煩躁地擺弄著手上的鐲子，嘴裏嘟囔著：“還不是為了我的婚事嘛，父王總是不喜讓我嫁給柯利弗，話裏話外都是說他模樣奇怪，又是外族人，他不樂意。”

孔章知道此事，沈默片刻，才輕聲道：“父王也有他自己的顧慮，而且父王其實也有其他打算。”

沒想到，孔靈韻嗤笑一聲：“我知道，不就是想從王室找其他公主郡主的和柯利弗成親麽，放心吧，不會成功的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我之前舉辦馬球會，已經讓她們打消了念頭。”

這倒是讓孔章覺得奇了：“當真？阿姊如何做到的？”

孔靈韻得意地擡起下巴：“很簡單，我直接把柯利弗請了過去，他長得太紮眼了，放眼整個王族，除了我，誰站在柯利弗身邊都會變成牡丹花身邊的爛泥巴，都是體面人，何必自找沒趣呢。”

……

好叭。

萬萬沒想到，長得好也是拒婚的理由。

不過對六公子來說，他很清楚孔靈韻對柯利弗的情意，但同樣清楚周王對孔靈韻的維護，生怕她嫁了個班奎人以後受欺負。

畢竟作為王，周王還是希望能有個知根知底的駙馬。

起碼能摸清楚性情，如果能隨便拿捏就是最好的。

自家女兒可以作威作福，至於駙馬，敢動女兒一個手指頭，他人沒了。

聽著霸道，但是作為一國之君，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寵女兒的辦法了。

而孔靈韻作為所有公子公主中最受寵的，當然也很清楚周王的心思，正因如此，她才想要搞點迂回戰術。

於是靈韻公主臉上露出了個笑，對著孔章說道：“其實我已經想到了個法子，但是我去說怕是父王不耐聽，所以就來請弟弟幫忙了。”

孔章本就是個好脾氣，加上又有心成人之美，便直接回絕，而是問道：“阿姊先說說看。”

“你去和父王說，柯利弗答應會留在周國，在都城與我住在一處，班奎女王也答應了，我以後還是和現在一樣，每天進宮拜見父王，甚至如果父王樂意，我倆住在王宮裏也是挺好的。”

“這樣一來，父王就能同意？”

“當然，其實他老人家平常很寂寞的，那些後宮的貴人娘娘各有母族，心思迥異，一句話八個彎兒，父王和她們說話比批折子還累，而你們這些做兒子的又各有差事，一個兩個都不會撒嬌，無趣得很，可不就舍不得我了麽。”聲音頓了頓，“說起來，仙人那邊有專門一句話形容這種情況。”

“什麽呀？”

“關愛空巢老人，別讓等待變成遺憾。”

孔章：……

雖然不懂空巢老人啥意思，但是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深究。

孔靈韻見他不言，還以為這人在猶豫，索性補充道：“現在誰都看得出來班奎的緊要，那黑水儲備最豐富的就是他們，齊國已經靠著聯姻有了聯系，而柯利弗雖然不是王室，但是已經得到了女王封賞，是班奎僅次於王室的貴族，就當聯姻也不錯。”

“你之前明明說，寧可學著姑母去帶病，也不樂意被當成聯姻的工具人的。”

“就算成親，也不影響我學著帶兵啊，而且我接受封地的供奉，從小金教育貴的長起來，自然需要做點犧牲。”說完，她就一臉慷慨地說道，“來吧，利用我吧，我願意。”

……明明是占便宜的事情，難為你說的像是自己吃了虧似的。

好在孔章與她關系親近，也願意處處為了自家阿姊考慮，在心裏琢磨一番，便覺得周王會同意。

剛剛這番說辭，無論從感情上，還是從政治上，都是無懈可擊。

但是孔章同樣知道，自家姐姐聰明伶俐不假，騎馬射箭也不錯，但在政事上並不敏感。

於是六公子直接問：“我會同父王說的，不過你要告訴我，這個主意是誰給你出的？”

許是因為對方答應了自己，孔靈韻心情頗好，現下便十分大方：“是譚旻告訴我的。”

孔章聞言並不驚訝，反倒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。

然後就聽孔靈韻接著道：“也是他讓我來將此事托付給你的。”

“這又是為什麽？”

“譚大人說你至純至善，只要知道此事與國無害，又能成全姻緣，定然不會拒絕，實在不行就讓我哭一下。”說著，她就把手帕翻過來，露出了裏面藏著的一塊削了皮的姜，“我都準備好了，但沒用上。”

孔章哭笑不得，急忙忙讓自家阿姊將姜塊丟了，莫要真的辣到自個兒。

但他心中還是搞不明白，為什麽譚旻天天忙成陀螺，卻對孔靈韻的婚事如此盡心。

如果說之前撮合他倆是正好趕上，一時興起，那現在又是為了什麽？

只是為了聯姻？

正想著，他便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休息用的涼亭中。

此時譚旻正在其中悠閑品茶，面前單膝跪地的青衣男子是譚大人的心腹。

孔章見狀，想要躲避開。

但是譚旻卻先一步道：“公子，今年的明前茶很是不錯，不如來共飲一杯，也算不負美景。”

畫外音孔章也聽出來了，顯然是不準備避諱他了。

於是六公子走過去，在譚旻身邊坐好，雙手捧茶，格外乖巧。

隨後譚旻對著青衣男子點點頭：“接著說。”

那人應了一聲，開口道：“蠻人派遣的使團已經抵達都城，按照大人之前的囑咐，將他們同不久前到達的班奎使團安排住在了隔壁，果然從班奎使團裏有個紅發蠻人前去見了蠻人。”

孔章一臉茫然。

班奎，怎麽也有蠻人？

而譚旻顯然是聽說過這事兒的。

原本想要去打劫，結果差點被團滅，終於靠著唱跳出色留在了班奎，這紅發的赤兀就是其中的重要角色。

所以譚旻並沒有任何驚訝，只管道：“不用阻攔，讓他去，等下你再去通知鐘左鐘大人，讓他去告訴那些蠻人還有班奎人，五日後……不，明日，周國邀請他們觀看新的神賜之物，希望他們到時候能按時觀禮。對了，讓鐘大人順便把準備好的布條以及彩扇送去。”

青衣男子微楞，往年使團來了，周國都會準備一些禮物，或者是青銅器，或者是瓷陶器，以示友善。

但現在只用布條子和扇子，未免顯得有點……寒酸？

可他不敢問，只是面色猶疑。

譚旻似乎能察覺到對方的心思，也不惱，只笑道：“照我吩咐做便是，這些東西便是最好的歡迎禮，重要得很。”

青衣男子便問：“莫不是鐘大人用的是什麽稀罕料子？”

譚旻搖頭，聲音輕輕：“哪怕是最普通的，只要能救命，那就是天下間最好的物件了。”

這話，青衣男子聽不懂。

但他還是領命去尋鐘左了。

而一只安靜聽著的孔章倒是沒有絲毫疑惑的模樣。

譚旻便看他，笑道：“公子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這麽做呢？”

孔章眼睛澄澈，語氣毫不猶豫：“既然是你的決定，必然是有道理的。”

許是因為這話過於斬釘截鐵，也過於信任，倒是讓譚旻有些不知所措。

他沈默片刻，隨後緩緩擡頭，輕輕地在少年的發頂輕輕碰了碰。

很快就松開，臉上的笑容卻是真切許多：“你能信我，我很高興，想來這朝堂內外，能如此信我的也就只有公子你了。”

孔章面露不解：“父王也很相信你啊，他總和我說，你是最忠誠的了。”

譚旻又是一陣沈默，終於，他說起了以前不願說的事情：“人對人的信任，是會隨著時間和地位的改變而變化的。”

“夫子，學生不懂。”

“王上信任我，這是為臣子的福分，但是在我站在公子身後的那一刻，便說明我不再是孤臣，王上待我雖然一如往常，但心中必然有所忌憚。”

孔章驟然緊張起來。

即使眼前人心思深，說話毒，還喜歡打他屁股，可是孔章一直記得對方的好處，現下自然著急：“你會不會有事？”

譚旻看他，還沒說話，便笑了笑：“公子果真純善，臣沒看錯人。”

孔章微楞，然後臉上一紅：“平白無故，誇我作甚？”

讓人怪不好意思的。

而譚旻其實有半句話沒說完——

只有這樣的純善，才不會在拿到大權之後，誅殺有功之臣。

略微定了定神，譚旻便接著道：“想來王上也知道公子性情，所以必然會想辦法幫著公子掃清障礙，而臣如今位列三公，掌控內閣，便是最大的阻礙。”

“……父王，會如何？”

“王上不至於殺了我，或者削官，或者分權，而且班奎使臣帶著女王親筆信，言明她在甄選夫婿，舉辦盛宴，也歡迎咱們王上舉薦。”

此話一出，孔章就明白，這是班奎女王在提出聯姻要求。

於是他下意識問道：“有什麽要求嗎？”

“無他，品德不壞，長得好配得上便是。”

孔章有些無奈，心想著這要求倒是直接，把外貌協會幾個字刻臉上了。

……等等。

長得好？

譚旻好像就長得挺好。

或者說，在孔章見過的人當中，譚旻是唯一一個容貌可以媲美班奎的美人了。

也就是這一刻，孔章突然明白過來。

夫子果然不會做無用功，他的所思所想都有明確目的。

怪不得這人費盡心思撮合孔靈韻和柯利弗。

只要這倆成了，班奎女王為了平衡，必然不會再與周國聯姻。

換言之，譚旻這是在避免自己“嫁”過去？

譚旻見他不說話，便問：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孔章下意識道：“想夫子可以不用嫁人了……額……”

一個激靈，六公子慌張擡頭，生怕眼前人生氣。

結果就看到譚旻笑容依舊，還有心思給他添了一盞茶。

所以，他是沒聽到？

幸好幸好。

可還沒等松口氣，就看到譚旻已經把他放在一旁的圖紙給拿走了。

就在孔章驚訝時，就聽對方道：“臣瞧著，公子對於文字的理解運用還有所欠缺，今日回去將《千字文》抄寫五遍交給我，”聲音頓了頓，“用毛筆，不要用炭筆，什麽時候抄完，這圖紙什麽時候還給你。”

孔章：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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